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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 | 刘修建:手术

    2022-05-18 来源: 区文化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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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教授走进病房的时候,我正在和两天前从湖南老家赶过来照顾我的三哥聊着他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趣事。年轻的教授微笑着对我说:“明天手术了,今晚九点以后就不要吃东西了,十二点以后就不要喝水了。好好休息一下,没事的,甲状腺结节多是腺瘤,我估计……应该是良性的!……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的。”舒缓的语调,轻松的笑容,看似风平浪静。但是,那略微停顿的“我估计”三个字,却让我开始有点紧张起来。他的助手陈医生从背后拿出一叠手术须知,在我“咚咚”的心跳声中开始一条一条的说明,每一条都写着风险,有些居然还是骇人的风险!

      咱也是当兵出身,虽未曾像三哥一样冲锋于血与火的战场,有着被战友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血腥经历,但生生死死的事情还是没少见闻,况且身边就有不少的癌症病人。所以,也常常宽慰自己:死亡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任你是谁都逃脱不了的!再说,你怕又能躲得过吗?!况且,好几家医院的医生都说过,都已经钙化灶,我也早有了心理准备,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在手术的前夜,我还是紧张起来,大脑中不停地闪过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到底是良性还是恶性呢?”,“如果是恶性的,正准备中考的儿子怎么办?能否维持到供儿子大学毕业?”,“还有老母亲,早就答应明年五一节给她老人家做大寿的,如果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家能承受得了吗?”血似乎直冲大脑,人显得异常的兴奋,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停地在心里数数,希望能够早一点入睡。

      夜已经很静,旁边的三哥都开始响起香甜的鼾声,抓过手机一看,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头微微有些晕,却毫无睡意,我只好按响了呼叫器,告诉值班护士无法入眠的情况。很快,一个小护士就来到床边,递给我一粒镇静药。我将镇静药含在嘴里,闭上眼睛,又开始不停地数数。过了半个小时,我不得不叫醒三哥和他换床睡,如此反复了好一阵,却仍然毫无睡意,我只得再次按响呼叫器,小护士又送来一粒镇静药。将药含在嘴里后,也不知道辗转反侧地磨蹭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我好像走在一条熙熙攘攘的村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不认识的人。不一会,就看到两个穿长袍的人迎面而来,一黑一白,显得特别扎眼。旁边的人都好像很害怕,忙不迭地躲着、闪着,我看着很不顺眼,也大摇大摆地迎面而去,走到他俩跟前,还恶狠狠地问他们:“你们是干什么的?!”其中的白衣人脸一横,凶巴巴地说:“我们就是来抓你的!”说着就要拿绳子绑我。我猛地想起,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勾魂无常吗?绑去了岂不是没了小命?我拼命地挣扎,情急之下,大声地呼叫:“三哥救我!三哥救我!……”话音刚落,也不知道三哥从哪里飞奔出来,只见他猛扑过去,对着两个长袍人拳打脚踢,又把他们掀翻在路边的深沟里,然后拉起我狂奔不止……

      “量体温了!量体温了!”一阵急促的声音猛然刹住了我狂奔的脚步,睁开眼睛一看,年青的小护士挎个小篮子就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体温计,戴着口罩的脸只露出一双熬夜过后的大眼睛,看不清是何表情。“谢天谢地,原来只是南柯一梦!”天刚蒙蒙亮,整座大楼还是出奇的安静。接过体温计夹在腋下,才发现汗已经湿透了宽大的病号服。

      “今天不能喝水!不能吃东西!”小护士语气稚嫩但很严肃。“等下打上营养针,插上导尿管,你就好好休息等着接台的来。”严肃的语气一下子又变得柔和起来。“接台”是他们的术语,是手术室的医生护士来病房接病人去手术台的意思。我正好奇着这个“接台”,两个护士微笑着已经推门进来,轻言细语地问了一些身体状况,便开始调整病床的高度,打针,插导尿管,技术很是娴熟,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九点左右,李教授的助手陈医生来了,带着两个实习生。“我来给你画线定位,没有什么不舒服吧?”“还好,还好……”我忙不迭地微笑点头。陈医生从白大褂的左上口袋里掏出一支红色的笔,边给两个实习生讲解,边在我的脖子上轻轻的画线。画完线,陈医生说:“李教授上午要去开会,可能要到十一点左右才能做手术,不过你这个肯定是他今天的第一台手术,放心吧。”

      睡一阵,醒一阵,再迷糊一阵,不觉就到了十二点,楼层的值班护士长也来询问了几次,“怎么还没有人来接台呢?”焦急中我只好打电话给李教授,李教授说今天全院有98台手术,而手术室有限,他的手术排在下午三点了。唉,还要继续受等待的煎熬,嘴唇已经很干渴了,却不能喝水;肚子早就咕咕地叫个不停,却不能吃东西,空空蠕动的肠胃感觉异常的难受。

      捱到下午近三点,正准备打电话问问李教授什么情况,楼层的护士长领着一大帮护士走进病房,说是接台的来了。一个穿着绿色长褂的陌生护士推着一个移动床来到病房,询问了姓名,查看了床头卡和定位标志后,轻轻地对楼层值班护士说:“那我就带走了!”我忙着给三哥交代:“不管是什么结果,告诉老家时都说是良性!切记,切记不要告诉老母亲!小孩来电话的话就说我出差去了,忘了带电话!”……

      转到绿色长褂护士的移动床上,看一眼长长的走廊,忽然感觉到特别的幽深。吊瓶在左上方的头顶上不停地晃悠,我真担心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砸在我的头上。三哥和刚刚赶过来的侄女跟在移动床后,不停地说着:“没事的,没事的……”过道上的护士都分立两旁,用她们的行话说叫“送台”,悲壮的气氛俨然笼罩着整个楼层。护士长笑着说:“没事!咱当过兵的人,哪有什么事?!不怕!不怕!”看见她那种近乎哄小孩的模样,我禁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没事!没事!这又不是上战场,只是上手术台,一会咱就回来了!”

      我懒懒地闭上眼睛,任由绿色长褂护士推着移动床走向门诊大楼的手术室。上电梯,下电梯,转走廊,只听见移动床的轮子与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吊瓶在头顶晃晃悠悠的摆动声,还有护士之间时不时的招呼声和低低的询问声。过了一会,感觉是来到了一个嘈杂的地方,空气骤然寒冷,有些阴森森的。有男声在喊:“家属在门外等候!到时候会叫的!”原来已经到了手术室了,手术室好冷,风带着超冻的冷气直直地吹过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李教授的吧?进3号手术室!检查好器械,麻醉师做好准备!”好像又被推进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随即过来几个医生,把我换到一张窄窄的床上,脱了病号服的上衣,又把手、脚都用束缚带固定在床上。“以前做过手术没有?”“没有,是第一次。”“没有什么过敏吧?”“没有。只是感觉到很冷。”……说着说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听见有人说:“醒过来了,感觉怎样?不疼吧?”“不疼!只是感觉有些累。”不知道是几点钟了?听说手术在三、四个小时内的,肯定是良性,七、八个小时的必是恶性无疑。接着,我听见一道厚重的门被缓缓打开的声音。

      睁开似乎沉睡了几天的眼睛,我看见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灯光,应该是天黑了,还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三哥就像昨夜梦中的一样,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笑嘻嘻地在我耳边说:“是良性的!是良性的!”我似乎并不大相信他的话,直勾勾地盯着他问:“现在几点了?”他急急忙忙地从挎包里翻出我的手机,送到我的面前,“六点半!六点半!”我一看,确实是晚上六点半,手术仅做了三个半钟!

      哈哈,看来,钩魂纳命的黑白无常确实是给三哥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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